前两个月，美国特约撰稿人内森•海勒在《纽约客》上发表了一篇万字雄文，哀悼人文学科的衰落和凋零，题为《英语专业的终结》(The End of The English Major)。

　　内森•海勒的挽歌起于一组直线下降的数字：根据美国艺术与科学学院人文指标项目主任罗伯特·汤森的说法，2012-2020年，亚利桑那州立大学英语专业人数从953人下降到578人，俄亥俄州立大学主校区人文专业毕业生减少了46%。塔夫茨大学人文专业损失50%，波士顿大学损失42%……2018年威斯康星大学史蒂文斯分校曾考虑取消13个专业，包括英语、历史和哲学。2020年，哈佛大学英语专业的学生不到60人，而该校学生总数超过7000人。英语系的教授感慨：“我们就像在泰坦尼克号上”。

　　一石激起千层浪。这篇文章引爆了互联网对人文学科衰亡的讨论，许多教授和学生纷纷发表自己的见解，表达赞同或反对。

　　在我们的教育环境中来看，人文学科就业前景差，工资低似乎已成了不折不扣的事实。那么，人文学科真的走到穷途末路了吗？

　　在《英语专业的终结》这篇文章中，内森•海勒关于人文学科衰亡的原因大致可以总结为以下几个方面。

　　首先，从学生的角度来说，几十年来美国教育成本不断增长的压力，加之中产阶级的日益不稳定，促使很多学生选择硬技能学科，也就是所谓的STEM专业，以便找到更好的工作。平均而言，英语专业的学生比其他专业的学生负债更少，但是他们也需要花费更长的时间来偿还债务。

　　从国家层面来看，冷战以后，美国对人文学科的投入资金开始减少。1958年，美国《国防教育法》拨款10亿美元用于教育，那是人文学科辉煌期的开始。2007年，经济危机开始后，国家层面对人文学科的财政支持就减少了。

　　国家资助的减少，给大学带来了很多的现实压力。1980年，美国国家拨款平均占公立大学收入的79%，到了2019年，这一数字为55%。面对资金削减的压力，公立大学有两个选择，一个是减少貌似“无用”的学科，另一个就是市场化。

　　身处当今竞争激烈的市场环境中，企业也更倾向于招收STEM专业的学生，以满足迅速发展的科技和经济领域的需求，提高生产效率和质量，增加市场竞争力。

　　因为学校的市场化倾向和就业的专业要求，各高校更容易接受来自科技等领域的资助，也更愿意在STEM相关专业和项目投入资金。21年底，马克·扎克伯格在哈佛资助成立肯普纳自然与人工智能研究所，并捐赠5亿美元用于教员任命、基础设施购买和招生及人才培养。

　　总之，当政府减少了对高等教育的投资，让大学争夺资源，大学也会着重发展STEM，因为它能带来拨款和投资者……在这多重因素的综合影响下，人文学科危机重重。

　　这篇文章发表后，美国社交媒体reddit上有一个帖子，对这个话题发起讨论。不少英语专业毕业的学生站出来，表达了英专生的爱与痛。

　　公平地说，除非他们经济独立、身家富裕，否则大家永远没法学习他们感兴趣的东西。人文学科的设计是为了让有钱人家的孩子“全面发展”，接管家族财产/事务。婴儿潮一代很幸运，因为战后时期有很多工作，随便获得哪个专业的大学文凭，就能比高中文凭更好地获得管理或者文职工作。但这是一种异常。我们现在正在恢复正常。

　　我（基本上）有 2 个英语方面的学位，我在就业市场上的经历可以说很糟糕。我曾希望从事出版工作或在大学任教。

　　不幸的是，如果没有大量已发表的作品、相关教学经验或博士学位，就很难找到一份大学工作。即使有了这些，一切也像一场赌博，谁愿意在 8 年以上的学习之后成为一名兼职人员？

　　出版业也不是很好。感觉要么没有入门级别的职位，要么现有职位的工资支付不起生活费。更高级别的职位同样稀缺。

　　总的来说，不幸的是，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主修英语这样的专业在经济上是不可行的。我已经30多岁，拥有硕士学位，住在西海岸，但年收入不到5万美元，在进入劳动力市场之前我还进行过一些实习，有几年的出版从业经验。

　　我想我持反对意见。我喜欢自己的英语学位，它确实救了我的命。不，我不是咖啡师、编织工，也不是婴儿潮一代所说的任何东西——我是一名撰稿人，而且在撰稿方面很擅长，因为我学过英语。话虽如此，我完全理解为什么学习它的人越来越少了——上大学很贵，老实说，当你学习人文学科时，不断会有人告诉你，你自此之后的每条路都走错了。

　　我也是一名撰稿人，现在过得很艰难，至少我现在是这样。工作岗位非常有限，市场竞争激烈，向上流动性不大。这是一个伟大的专业，只是困难重重。

　　我记得2008年之后，外语系面临着入学人数下降的局面。学校因此创建了全球语言和文化部门合并了以前各个独立的系别。随着专业数量的下降，英语系现在也陷入了困境。现代和古代的语言和文学都面临着一个普遍的假设，即教育应该由市场驱动。

　　不断下降的数字说明了一个残酷的事实：人文学科不能提供美国新自由主义文化所倡导的有形回报。不仅如此，人文教师有时还被社会指责就是因为他们才造成了这个时代的文化和政治的两极分化。尽管如此，为了文学在社会上的意义，还是需要说些什么。如果一个社会不再希望通过文学来反思做人的意义，它会发生什么？如果人文学科变得无关紧要，我们如何批判性地思考、解释和理解人类经验？一个贬低人文的社会就是贬低人。

　　在当今的数字世界里，人们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喜欢阅读和写作，所以英语专业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重要。当我们被错误信息、阴谋论、社交媒体、聊天机器人包围时，我们迫切地需要英语所提供的东西：对文本的掌握。教我们如何解密语言，如何产生有效的修辞，如何识别体裁和表现形式，以及如何将自己想象成不同的文化观念。这些是我们今天保持心理健康所需要的技能。

　　因此，政府大幅削减对英语的资助，简直是一场悲剧。需求是存在的，学生们充满渴望，教师们充满激情。但是教育方面的公共投资被大幅削减。正如海勒的文章所阐明的那样，英语的贫困——摇摇欲坠的建筑、工资过低的教师、日渐减少的课程——让学生们失去了兴趣，否则他们将能够从事自己热爱的工作，在当今的文本环境中，这些工作具有不可估量的重要性。

　　无论是2014年谷歌对所有招聘、解雇和晋升的研究，还是美国大学和雇主协会（NACE）对雇主真正需求的调查，我们都知道沟通能力、批判性和创造性思维能力以及协作能力是招聘新员工的主要因素。

　　问题是大多数学生不知道这些，事实上，大多数教师也不知道如何教授这些。通常情况下，我们接受的是专业技能培训，不知道如何提升一个层次，也不知道如何思考人文学科最擅长的软思维或“高阶思维”技能。

　　这篇文章令人不安，因为它描述了人文学科的趋势，却忽略了一些故事。像往常一样，我很遗憾地看到纽约的精英出版物，如《纽约客》或《纽约时报》，将纽约市立大学排除在故事之外。这种情况发生得太频繁了。

　　话虽如此，我想指出的是，我们需要同时牢记多个相互竞争和矛盾的事实；英语系，目前按照国家、周期、主题和理论的路线配置，对学生来说不像以前那样相关或不言自明；英语系确实教授了许多就业部门最看重的一些智力、分析和交际技能；但我们在这里考虑的是整体效益，即专业的数量与预算、权力和影响力是相对应的，根据国家的形势是可预测的。

　　大学教育不应该仅仅是光鲜的工作培训，但是人们必须能吃得上饭，家庭很难还花很多钱在大学教育上，却不能让学生找到工作。人文学科可能不像其他学科那样提供直接的职业道路，但它们教会学生思考，灵活而批判性地思考他们周围的世界。

　　事实上，我们需要人文学科的一个原因是，它们在以职业为基础、以解决方案为导向的学科的狭窄范围之外提出复杂的问题。我喜欢在我的数字人文课程中指出，STEM和工程课程试图解决问题，而人文课程则喜欢模棱两可，喜欢制造问题，甚至制造问题。一个人可以设计一座横跨河流的桥，他可能需要工程技能来做到这一点，但要了解这座桥对其连接的社区影响，或是其建立导致人们的流离失所，或是其在建造之的故事，这都需要人文学科的介入。人文学科集合了空间、水、铆钉、人和天空，它们共同创造一个完整的故事。

　　人文实践让人们继续前进，他们记录人们的经历和梦想，他们批判性地改写过去、现在和未来，他们在维持社区的同时培养自发相遇和创造力的机会。他们甚至为更好的民主参与埋下了种子。我知道这是真的，因为我亲眼所见！

　　我想起了我杰出的朋友兼同事祖赫拉·赛义德，她最近正在遭受地震的土耳其旅行。她在那里进行文史研究、诗歌创作和濒危语言的保护，但她作为诗人和学者的神经立刻被激活，转身投入当地救援互助和紧急反馈，在最需要的时候将资源提供给实地行动者。她从文化生产转向救灾的能力，建立在与人、与地方的真实关系之上，这种关系建立在创造力和思考的基础上，这让她能够以团结而不是慈善的方式帮助他人。我在这里呼吁人文学科的能力，以实际的方式帮助我们应对危机！

　　希望大家看完这些观点能明白，我们都需要人文学科来鼓舞我们的精神，丰富我们的历史叙事，并帮助我们培养批判性观点。

　　同时，我们也需要它们把我们聚集在一起，体验创造力的喜悦，让我们准备好在遇到困难的时候迅速采取行动。

　　人文主义实践有其固有的工具价值，但最终，我们通过艺术、文化和批判性思维相互联系，这是我们为数不多的牢不可破的纽带之一。